子曰:“君子不器”,为何君子不器?

小二 其它 84

为何“君子不器”?其实,很多人都真正没弄明白。以前读《论语》时,我对此也是体会不深,直到步入社会多年后才真正明白,老夫子这四个字,是真有分量,有温度!

 

 

现代社会,资本支配着这个世界,将人类社会变成了一台庞大的机器,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沦为了工具。这时候,老夫子的声音传来——“君子不器”,不就是在提醒我们,不要沦为现代铁笼的囚徒,彻底沦为“工具人”吗?

“君子不器”,通常的解释都是说,“君子不能像器具那样,只有单一的用途,而应该博学多识”。但是,我要说,将“君子不器”这样解释是不完整的,因为正如这个问题一样,它并没有告诉我们为何君子要不器。

那么,君子为什么要不器呢?

关于这一点,在孔子跟子贡的一段对话中,我们其实就可以找到答案。

 

 

话说当时子贡问孔子:“老师啊,我这个人怎么样?”孔子回答说:“你,就是一种器皿。”

子贡说:“是什么器皿呢?”孔子说:“瑚琏——也就是在祭祀时才被使用的一种尊贵礼器。”

子贡问曰:“赐也何如?”子曰:“女,器也。”曰:“何器也?”曰:“瑚琏也。”

——《论语》·公冶长

孔子为什么这么说呢?为什么把子贡比喻成瑚琏这样的一种在祭祀时才被使用的礼器呢?

要知道,子贡可是孔门十哲之一,不仅胸有雄辩之才,腹有治国之略,被鲁国、卫国先后拜为丞相。

其实,孔子着并不是在羞辱子贡,而是对子贡的一种善意的警示。

警示什么呢?

孔子是在警示他,不要像瑚琏这样的祭祀器具一样,变成统治者手中统治百姓的工具。

 

 

瑚琏是一种礼器,也就是古人在祭祀仪式中,人与神鬼交流的一种媒介之物。

熟悉中国上古历史的人应该知道,我们的古人用神道设教,将天道、人道、神道整合成一套宗教式的理论体系,最高统治者就是大祭司,礼器就是象征着身份与权力的工具。

子贡官儿再大,本质上其实是“事君治民”,也就是为君主服务,去管理民众,就是在君主和民众中间的官僚。

官僚这个群体,对上效忠君主,替君主做事情;对下统治和管理百姓。于是,他们就产生了两张面孔:顺从君主意志的臣子,和替百姓做主的父母官。

在君子——官僚——百姓的这个结构中,从老百姓那里看,官僚拥有很大的权力,但是从理论上来讲,官僚能做什么、不能做什么,如何去管理老百姓,其实都是君主规定好的。

 

 

这是因为,官僚都是君主任命的,他们的所有权力,也都是君主给的。从君主那里看,官僚只不过是他实行专制统治的工具,完全没有独立性。这样一来,官僚的作用岂不就跟礼器一样,成为统治者的工具了?

孔子对子贡发出警示,就要他不要做个礼器,要像一个君子一样,保持独立的人格。

其实,孔子的警示,又何止是对子贡一个人说的呢?

自从人类社会中产生了分工,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就随之诞生了。

有的人之所以是“君子”,不过是因为其出身高贵,接受了最好的教育,便能参与社会的顶层设计,比如制礼的周公。

而更多的人,之所以是“小人”,也仅仅是因为他们出身贫贱,生来就要接受顶层设计者的规训,而他们一生最大的价值,仅仅是能够成为一个对社会机器有用的“零件”,比如村里的二柱子。

二柱子的家里,祖祖辈辈都是给地主种地的,如果有一天,他看到隔壁村的翠花和二栓子唱二人转就能养活自己,一顿饭能吃八个大白馒头,所以他就扔下了锄头,不想再继续种地,而是想靠打把势卖艺为生,拿他肯定会被周围的人认为是个“不成器”的东西。

有时候,我们经常会感慨古人在人生路径比较同质和单一,跟我们现代人相比,缺少选择。但是,仔细想想,我们现代人的处境又能比古代的二柱子好到哪去呢?我们的谋生手段看上去是比古人又更多的选择,但那又怎么样呢?我们依旧是个工具人,跟古人相比,甚至连跟自己相处的时间都很难得,更别说什么慎独了。

老夫子担心子贡会沦为官僚组织中的工具,可是他肯定想不到,两年多年后的社会的各个领域,包括政府、学校,各种企事业单位,都将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主导下,变成了一个个官僚化的组织,每个人都会不可避免地沦为工具。

 

 

资本主义社会生产方式的特点是什么?

是永远优先追求组织形式,看重系统的整体目标,其中的重中之重,是整体的效益、整体的效率。

就这样,资本主义社会造就出了一种“先进”的“工业文化”——这种文化是以大众文化面世的,但是,它所关心的却不是人的创造力、批判力、鉴赏力,以及文化素质等精神层面问题,而是专注于如何去消解独立个性、操纵大众意识、遏制对它有害的思想。

为了追求效率,一切都变成了可以量化的指标,甚至连人都变成了冷冰冰的数据,人的不同个性,人不同的精神追求,这些那些和任务无关的个人属性中差异化的东西,在统计学中都被抹除了。这时候,人就变成了马尔库塞笔下的那种单向度的人,沉迷于物欲之中不能自拔。

当从前那无法被量化统计的复杂的个人,变成了可以计算的数据时,整个世界随之就变成了一部时刻地运转不停,且效率极高的巨型机器。

 

 

所以说,我们现代社会就像是一条巨大的流水线,社会中的每一个成员,每一个组织,从政府到企业,都是这个自我循环的流水线上的一环。

你我这样的普通人,就是机器上最细小的一个个零件,甚至是磁盘中的一节比特位。对于社会这个庞大机器来说,它只关注零件们的功能属性,而零件的兴趣爱好、审美趣味、人格品质、价值观念,这些非功能属性,在理性计算的逻辑面前都可以忽略不计。

就这样,资本主义社会呈现出机器的属性,人则被“非人化”,因为是机器的零件嘛,零件多的是,坏了就扔,不好用就换。人们互相帮助、见面嘘寒问暖的传统社会,就这样被一个人们以互不打扰为美德,一切情感需求都能用钱购买的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代替了。

人们只专注于工具理性,眼中只有目标和效率(因为它代表着钱,代表着“成功”),进而忽略了人和社会的价值(人的情感、精神,社会的人情冷暖、公序良俗),也就抛弃了价值理性。德国思想家马克思韦伯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这种特征称为“现代的铁笼”,我们现代人无一幸免,都被囚禁于这铁笼之中。

比如过去有些官员,为了考核目标(GDP),跟风大搞土地财政,发展房地产、发展高污染的产业,却不愿在教育、科学创新上投入金钱和精力。原因很简单,前者虽遗祸万年,但回报快,收益高,出“政绩”。而后者呢?虽然谁都知道它会造福社会,但是由于投资回报周期太长,哪个官员会愿意勒紧自己的裤腰带,为后人栽树乘凉?

再比如,很多打工人,为了KPI考核,甚至明知道一些事情对公司长期发展无意义,甚至有害(白天摸鱼,晚上加班),但就是视而不见;

在社会关系方面,组织与人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,开始逐渐片面化,人情关系越来越冷漠。因为组织把人当工具了,那些为了组织目标而服务的管理者,更是不把人当人,而是当成随时可以被取代的机器零件,人甚至被称为一种资源——人力资源。

整个现代社会就这样在工业文化的作用下,艺术、道德和信仰等精神层面的内容,也逐渐开始货币化、商品化。大众评判一个人的价值,也不再是他做了什么事情,为社会的发展做出什么贡献,而是他永远多少财富,能消费得起什么价位的商品(有钱就是国民爸爸,有钱就是国民老公)。物质主义、消费主义成为人们的道德主宰和生活方式,整个社会陷入无所不在的物化文化操纵之中。

这让人不禁想起马克思的那一句振聋发聩的话:“在资产阶级看来,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不是为了金钱而存在的,连他们本身也不例外。因为,他们活着就是为了赚钱。”

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就是一切皆可资本化,这直接为现代社会带来两大恶果——技术的困境与价值的虚无。

技术的困境指的是,技术让整个社会高效地运转,创造出巨量的工作机会,提供空前丰富的物质和文化产品,在大范围内解决了贫困、奴役、疾病、饥饿、匮乏等,困扰了人类数千年的问题的同时,它也对这个世界造成了很多负面的影响。比如,生态环境的恶化,再比如人们虽然外表生活富足,但内在精神却极度贫乏——价值的虚无。

现代的铁笼让我们中受益的同时,也囚禁着我们的灵魂。我们明知道自己被囚禁,但我们也无法摆脱它。

所以,当我们翻开《论语》,再听老夫子的教诲的时候,你能不被他老人家对我们芸芸众生的怜悯所感动吗?

孔子两千多年前的话回荡在耳边——“君子不器”,不就是在提醒我们,不要沦为现代铁笼的囚徒,彻底沦为“工具人”吗?

结语

这时候有人或许会说,本来我沉浸在物质的享乐中,还意识不到自己是“工具人”,经过孔子这么提醒,才意识到自己是个“器”。

那么问题来了,我意识到了现代的铁笼,意识到自己是工具人又能怎么样?这个世界还不是该怎么运转还怎么运转?什么都没有改变,什么都无法改变,我依旧没得选。这样的提醒又有什么用?本来我傻呵呵地做个肥宅打工者,靠着快乐水、靠着短视频和游戏快乐地生活,但经过老夫子这一提醒,我不但快乐没有了,反而陷入虚无中,去承受绝望的痛苦,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呢。

是啊,我们这些被囚禁在现代的铁笼的工具人,是无力将铁笼打破。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要主动“忘记”它的存在啊?这样一来,我们不就彻底沦为它的囚徒了吗?

这不禁让人想起了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加缪笔下的西西弗斯。

西西弗斯是加缪小说《西西弗斯神话》中的一个人物,原本是古希腊神话中的一个国王,他为了让世间不再有死亡,就绑架了死神。

结果,西西弗斯的这一举动,触怒了天神宙斯。

宙斯为了惩罚西西弗斯,就让他把一块巨石从一座山的山脚推到山顶,但在抵达山顶的一刹那,这块巨石就会滚回山脚,让西西弗斯前功尽弃。就这样,周而复始。

 

 

于是,西西弗斯的一生就这样,在一次次地把这块巨石推上山顶,又一次次眼看着巨石滚落的循环中度过,这是一件艰苦徒劳,又让人绝望的工作。

所有人都认为,这是世界上最严厉的惩罚,比死亡还让人难以接受。

然而,面对这样的惩罚,西西弗斯并没有绝望、消沉,正相反,他很快就接受了现实,勇敢无畏地一次次将巨石推到山顶,再看着它向山下滚落。

你看吧,西西弗斯的命运,是不是跟我们这些囚禁在现代铁笼的工具人差不多?在无望的困境中,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。

所以,人生就没有选择,没有意义了吗?

并不是!西西弗斯用行动向我们证明了,即使在一眼就看得到尽头,早被安排好的荒诞人生中,我们依旧有选择的自由——可以选择假装看不见他,躺平,或者沮丧绝望,让这件事变成最痛苦的折磨;当然,也可以选择接受现实,勇敢无畏地去面对,一次次地推动巨石,即使它会一次次坠落。

宙斯的惩罚,不就是让西西弗斯的余生陷入虚无,让他的努力、抗争再也没有意义吗?

可是,西西弗斯用自己的选择,为自己的存在创造出了意义,他选择用无尽的斗争精神,去对抗时间的虚无。所以,加缪才评价西西弗斯说:登上顶峰的斗争本身足以充实人的心灵。应该这样设想,西西弗斯是幸福的。

西西弗斯如此,我们被现代铁笼所囚禁的工具人们就不可以吗?

所以,我们虽然无力改变现实,但是我们的命运仍是自由的。这意味着我们的人生总是有所选择,而且我们也必须做出选择。

我们可以选择在物欲中躺平、自我沉睡,彻底成为社会机器的一个零件,尽一个零件的功能责任即可;同时,我们也可以选择像西西弗斯一样,时刻保持着清醒,用自己的行动创造意义,在每时每刻的生命中,去感受意义。

所以,做个“成器”的小人,还是努力成为“不器”君子,你会如何选择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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